双面（五）
魏无羡顺着笛声走过去，发现早就无声无息。
可能真的是自己的错觉，他死了，温宁自然就消失不见，那曲子都是自己所作，而且温宁不可能受外人指示。
刚在思考，听到一群叽叽喳喳的少年走了过来。
“你们不是说看到鬼将军了吗？人呢，去哪了？”
说话的是金凌，还是一副大小姐质问的语气。
旁边穿着素白几个少年，穿着与蓝湛无疑，看年龄和金凌差不了多少，想必也认不出他来，魏无羡就没怎么伪装走了过去。
金凌本就怕魏无羡，这阴森森树林虽然有人在可看到这张有点森然的脸还是本能退后两步。
蓝景仪道：“金凌，你这是干嘛呀？”
金凌道：“没什么啊。”
蓝思追等人顺着眼神看过去，方才发觉一个走来的一个男子，长相是俊的，样子也是温和的，眉眼间似笑非笑确实有点渗人。
在死人堆里生活那么久 ，可不是要吓人吗？
魏无羡知道这种表情，之前也见习惯了，他走到金凌旁，其他几个还挺义气，直接就拔剑而出准备护着金凌。
魏无羡笑道：“哎哎哎，你们姑苏家教育你们见了人就舞刀弄枪啊？要是被蓝启仁知道了，岂不是要吐血了？”
蓝思追觉得确实失礼，合了剑有点不好意思。
魏无羡拍了下蓝思追的肩膀错过身拉住金凌，真心实意的问道：“你这孩子，怎么不回家，天天在外面野什么，万一被你舅舅知道，可不是要打你了？”
金凌头顶一阵肉麻，因为此人说话语气轻和有关心之意，可是当着这么多人面要是认怂那是不可能的，“你是谁啊，怎么又来一个管我的，我舅舅让我夜猎的，不然不让我回去。”
魏无羡道：“那前几日怎么回事？”
金凌道：“那是个意外！再说不是没事了吗，那破墙我早晚是要拆了的。”
魏无羡轻轻拍了下他的头：“你一个人乱跑什么。”
金凌真的觉得自己是不是中了煤气，前几日那个断袖如此拍他，今天又来了一个人，断袖可以随便骂，这个人，他不敢啊。只能咬牙压着怒气说道：“知道了知道了，我舅舅现在抓魏无羡没空理我，等我找到鬼将军马上回家。”
魏无羡：”......“
无话可说。
魏无羡道：”鬼将军已经消失很久，你从那找？再说他就是一具活尸，万一发狂了都杀了你们，哭的地方都没有。“
几个少年面面相觑。
蓝思追道：”这位公子多谢你的好意，驱魔本事职责，责无旁贷。“
魏无羡走过去没大没小一样搂着蓝思追的肩膀：”你叫什么名字呀？其实含光君的话是对的，不过你们能力尚浅先得自保，除魔去尸应该有你们家含光君带头做。“
魏无羡故意左看右看，”咦，你们家含光君呢？“
蓝思追和蓝景仪都不说话，不说蓝忘机为人严格大家都怕他，而且云深不知处禁止私下谈论私事，都不言语。
金凌道：”哎呀，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爱管别人的事，含光君跟着那个那个......那个莫玄羽走了。“
魏无羡自然是知道，刚刚遇到他，”那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呀？“
金凌懒得跟他再废话，几个少年除了蓝思追行了下礼全部跑开。
从事情分析上来说，如果金凌真的误入吃人堡，那必定是被攻击对象，身上肯定有东西。
所以在他们歇脚处，魏无羡推开金凌的门检查他的身体状况，金凌敏锐力还挺强，魏无羡刚掀开衣服准备检查就睁开眼睛。
金凌睁大眼睛：”怎么又是你，你想干什么？“
这口气自然和上次同莫玄羽不同，毕竟对面这个人好像对男女都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魏无羡轻拍他的手：”你说做什么？“
掀开他的裤子看下并无其他。
金凌道：”你要找我身上恶诅痕是不是？没了。“
魏无羡道：”你自己去的？“
金凌道：”不是！你别管了。“
魏无羡给他盖好被子：”行了，我不管你，你可听好了。“
不管金凌有没有听，反正魏无羡把怎么分辩凶尸还有特证怎么压制，说了大半个时辰。
刚开始金凌还不想听，不过魏无羡讲的有趣还举例子，倒认真听起来了。
”你舅舅这么恨魏无羡？“
金凌道：”可不是嘛，我也恨，我见了他恨不得千刀万剐！“
魏无羡刚才还滔滔不绝授课，此刻仿佛是死前被群魂咬死的痛感，起了身，关上窗户。
可能有点发呆，回过头时看见金凌已经睡着。
说是十三年，不过感觉几个月前还在见金凌，如今长成这么大人，有金家庇护，又有江澄护着，将来必定一生无忧。江澄既然如此之恨，云梦暂且搁着不用去了。
要去哪里是好，魏无羡想了又想，既然过了这么久除了江澄还在惦念杀他，其他人大约真的忘记，全部趋于平静。
这样也好，终于不用过那种生活，可以自由自在一些。
魏无羡坐在金凌旁边到天微微亮，走出客栈。
现在非冬季，不知为何突然烟雾缭绕，这雾似乎不大对劲，魏无羡出门打听一番方才知道，北边是名为义城，常年浓雾，每年此季节风向都会刮来，形成这等天气。
正常的雾气有点湿气并无其他味道，当然这个除了没有湿气寻常人闻着也是无味，可是魏无羡实在太熟悉，常年阴气与活死人导致。
只怕金凌与姑苏那群人是被骗过去的。
他赶回客栈的时候，人已经不在。
魏无羡想了一夜是准备退隐山林一个人过安静的生活，如今金凌可能危险，只想看他平安便离开，绝不留恋。
魏无羡走到义城之时，只听各种声音混乱叫，急忙走进呈去。
纵使待在几年乱葬岗，竟不知这世上烟雾弥漫下是一座倒出都是活尸的城，况且修炼程度粗糙，与温宁差距甚远。
魏无羡穿过城这些活尸自然不敢靠近，只是太过冷清，方才还在大喊大叫的少年声音现在悄无声息。
忽然之间，听见剑鞘声音，随即便是一道蓝光直面照射过来。
魏无羡抬头望:“蓝湛怎么也在此？”
他听声音大约就可以分辨出来谁占上风，不过那声音渐渐远去，只怕这位正义仙士中了圈套，因为烟雾中魏无羡似乎闻到类似毒粉味道，急忙顺着剑声追过去。
虽然看不清人，可魏无羡听得出蓝忘机剑法。
魏无羡一过来凶尸活尸更多，不是杀他是追随他，贴符都来不及。
魏无羡道:“蓝二公子，小心！”
浓雾看不清是谁，蓝忘机未曾多想。
魏无羡道:“小心调虎邻山，你快去看看金凌他们。”
蓝忘机能感觉出此人修为甚好，并未逗留，立马赶回去。
他一走，魏无羡便停了手。
这些凶尸并没靠近。
魏无羡有些嘲讽说道:“技术不精，修为尚浅，用什么阴虎符！”
那人轻轻笑了一声，慢慢走进来，一身白衣蒙着眼睛，手握盲仗，装模作样的走姿，实在好笑。
薛洋没有装下去，扯掉面具，看向魏无羡，当真是上下打量一番，似乎在思考辨认什么。
魏无羡说话很直接:“义城的人都是你杀的？”
薛洋见他年轻却比他更深阴森之气，依然笑嘻嘻:“你是夷陵老祖，什么都看得出，不必我多言呀。”
魏无羡道:“你引来一些世家子弟做什么？还有含光君，他可是会杀了你的。”
薛洋笑道:“前辈不要急着兴师问罪，同我过来，你来了其他人自然没什么用处。”
魏无羡想着先拖住此人，让蓝湛带着一群人先走，反正此人交手几下不是他的对手。
两人走到一间房屋，方才真的看清楚彼此的脸。
薛洋看着他的脸都一愣，而后十分客气:“前辈修为高，后生学着甚多，你若肯出手救活一人，我便把阴虎符交给你。”
魏无羡只看一眼就说道:“救不活了。”
薛洋仍然笑容满面:“前辈可以试试，看是看不出什么来。”
魏无羡懒得理他。
见并无他事，准备离开。
薛洋忽然出手，剑气冲在魏无羡头颅，幸而夺得及时，魏无羡看他一眼:“小小少年，好恶毒的心肠！”
薛洋好像什么没发生一样:“还差魏前辈不少呢。”
降妖除魔之事本该蓝忘机出手，魏无羡见他是个祸害不除掉不行。
薛洋知道，就算夷陵老祖没带武器，他手握降灾也打不过，在他出手之时开口说道:“魏前辈不是夺舍复活，怎么忽然变了模样？”
魏无羡坐在一旁，他习惯垂死挣扎之人前害怕求饶的表情。
薛洋直接把剑交给魏无羡:“前辈轻滑下手指看看是否有血，你分明就是一具————————活尸。”
死而复生虽不是什么惊喜，可是生着世界熟悉后突然感受到自己已死，无需验证便知。
从前的事情零零碎碎忽隐忽现，记得不清晰。
无冷无热，伸手看到指甲毫无血色。
薛洋并不关心站在前面这位是谁，只说道：“我就说嘛，夷陵老祖即便躯壳去侵蚀，魂魄肯定还在，你且帮我修复魂魄，我帮你挡住蓝忘机，你直接杀了莫玄羽，到时候你的魂魄归还就可重新做人，还能长生不老。”
魏无羡思绪些许混乱，并未听清他说什么，况且“问灵”“共情”这种事情是蓝湛所懂，修复魂魄本身不易，追根溯源方可，他现在也没法子。
魏无羡道：“你若为非作歹，那位含光君可是必出清理。”
薛洋看他要走，赶紧上前：“前辈。”
魏无羡挣开衣服，“不要动手动脚。”
薛洋知道打不过他，又知道是一位最高级别死尸，接近活人，尸毒粉肯定都奈何不了，想了想说道：“魏前辈，不知你知不知道蓝忘机和那位莫玄羽是什么关系？他们”
魏无羡打断他的话：“你不必用其他言语来旁敲侧击打听，这城上上下下都是出自你手吧，你不必多言，含光君自是要动手的，你自求多福。”
魏无羡准备离开时，心想：蓝湛虽然武艺高强，可是有那么多人拖着，尤其看着那个莫玄羽，武功不高。而薛洋这个人又狡猾多变，不知道会不会受骗。
于是把一直藏在街头深处的小姑娘喊了出来，那姑娘眼瞎口不能说话，看见魏无羡全身发抖。
魏无羡道：“你想杀了他吗？”
阿菁使劲点头。
魏无羡道：“去找刚才过来的姑苏蓝家的二公子，也就是含光君，他可破。”
阿菁不动，大概担心受骗。
魏无羡说：“你别无选择，快去。”
这里本身道路就迷宫一样，蓝湛出手也是好的，这样金凌他们也可得救。
阿菁走后，魏无羡远远听到一点点敲门声，放下心来。
等出了义城魏无羡坐在溪边，想了许久用石子划了下手臂，没有疼痛，也没有意识，更没有血。
想来当年为了把温宁复活，想了很多很多法子，以为是到了顶部，当时觉得自己真的特别厉害，却没想到自己也是一具冷冰冰的活尸，若是无意识也就罢了，偏偏还能感觉到心痛难过与兴奋，和正常人无异。
魏无羡不愿等死，想先找到陈情与随便，即便不要随便，也得把陈情找来。
如此，还要去云梦。
当时屠杀乱葬岗的，是江澄带着头……
魏无羡没想下去，反正最后自己被百鬼咬死碎尸万段，肯定江澄亲眼目睹，那么那把笛子应该他取走了。
到底不知是薛洋那个人宣扬出去，还是另有其人，没过几日，一时间传遍夷陵老祖回来了。
魏无羡已经到了莲花坞，时过境迁，认出他的人并不多，就算曾经见过他的人大约小孩子为人父，年轻人也到中暮年。
他又知自己是具死人尸，这些日也没怎么吃饭，坐着小船，躺在里面一个人晃晃悠悠，走的极慢，不过倒是很惬意。
魏无羡下了船，发现天色已晚还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他本想打个招呼进去，却不想连踏进去的勇气都没有。
不是矫情，而是觉得似乎已经失去了意义。
趁着夜色又躺在小船上，一个人坐船离开，他随手摘了一颗莲蓬，吃在嘴里，这具尸身还能发觉一点点苦涩，不过还是下咽吃了进去。
刚下了莲花坞水道，迎面就碰见熟人。
四师弟和六师弟吓得伞都扔了去倒在地上。
“大大大大大师兄？”
魏无羡看到六师弟那个样子，果真是十多年都没什么变化，还是一般无二。
四师弟以为见了鬼，的确是贵，满面惨白又下雨不打伞，刚才仿佛从水里跃约出来，模样还是十多年的样子。
魏无羡道：“江澄不在？”
四师弟盯着魏无羡：“江…江宗主去了金鳞台，不不，去了乱葬岗。”
魏无羡挑眉：“又去？去做什么？”
六师弟道：“江宗主听说夷陵……大师兄你夺舍回来，要……”
“要杀我是不是？”
六师弟见魏无羡说话太正常，一点不像贵，走近一步想摸一下，被魏无羡一把打了下手背：“赶紧回去吧。”
此地生养他七八年光景是有些些许留念，只是江澄那样子仿佛要赶尽杀绝。
只要在一日无论如何躲避肯定相见，只要相见必然会你死我活。
不如早早做个了断。
魏无羡未到金鳞台，看见江家手下穿着紫衣在山林间夜猎。这地方一看风水就一般，凶尸自然也是不多，按照江澄的性格决计是不可能做些无用功，想必真的发现什么好的东西。
他顺着人群，看到了一袭紫衣的江澄。手里持着紫电，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魏无羡站了一会儿，突然耳朵被铁链声吸引，扭头一看，居然是温宁！
看温宁大步跨过去，江澄一个转身紫电抽了过去。
温宁没有躲闪，江澄再次抽打过去，一直打了三下似乎还是不解恨，再次下鞭子的时候魏无羡跃过去一手抓住这紫光灵光的器物，冷声说道：“他已经是个死人，你打他能解决得了什么事？”
无痛无痒，甚至没有感觉。
江澄看到魏无羡这张脸好像受到惊吓一般，呆呆一动不动。
魏无羡甩开紫电：“你不是一直寻我吗？不必迁怒别人了。”
江澄呆滞数刻，眼睛一眨不眨：“魏无羡？魏无羡？你是魏无羡？你怎么又变成？变成……”
魏无羡没什么感觉，很爽快承认：“是我，是我。别喊了，是变丑了？你也是那样。”
魏无羡发现他震惊的脸受不住，还在说：“你不是？怎么会？”
魏无羡接过他的话：“我不是死了，怎么会又活了对吧？可能练了金身，死不了了。”
江澄这次是当真储备大力，一鞭子又抽过来，狠狠打在魏无羡身上。
除了衣服破了之外，丝毫没有一点伤害。
温宁相对魏无羡等级还是低了很多，就算魏无羡是具最高等活尸，还是有点思想，那思想传入温宁脑中，是不屑和一丝愤怒。
所以江澄再次抽打过来的时候，温宁一阵狂吼，似乎要发作。
江澄怒声道：“魏无羡！你是准备让你这条好狗再杀人吗？”
魏无羡道：“他若杀我，我怎拦得住？”
江澄：“魏无羡！”
魏无羡不想辩解什么，这具尸体仿佛没有善念只有恶念，只有厌弃，只有黑暗，没有其他。
所以魏无羡戾气陡升后，周遭所有的凶尸一并过来，没有了陈情一样可以召唤走尸傀儡。
可是没了陈情他连控制的能力都没有。
群尸围堵过来，听见极为低沉刺耳的琴声，那声音仿佛把人的性命夺取，连同魏无羡都震的胸口燃烧好像破裂一样。
大部分走尸分裂，连温宁都倒地。
魏无羡站稳脚步，抚着胸口剧烈难受之感，心想：蓝湛这些年功力这么厉害了，温宁不走只怕又要被打了。，赶紧说道：“温宁，快走。”
抬头就看见一身白衣长发飘飘的蓝忘机从枝叶繁间慢慢降落下去。
魏无羡不想与蓝忘机动手，转身背对准备走。
江澄当即说道：“站住！”转过头对蓝忘机说道：“蓝二公子，多谢了，剩下的事情我自己处理。”
蓝忘机眼睛并没有往这边移过来，声音很低：“我听到温宁。”
江澄道：“温宁已经走了。”
蓝忘机道：“魏婴并未召唤，从何而来？”
江澄道：“这等没头脑的东西，不知如何就钻出来祸害人间。蓝二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蓝忘机和魏无羡都知道江澄有意隐瞒，蓝忘机不再多言，收琴离开。
魏无羡想了一刻最终还是转过身来。
蓝忘机没有抬头，一脸漠然离开，魏无羡快步走过去说道：“蓝二公子留步。”
蓝忘机赶着回去，此时那个莫玄羽身上的魏婴被金凌在金鳞台刺了一刀路途修养，别人让他留步，他未必就肯留下。
魏无羡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多年前人人厌弃的时刻，轻声道：“你们都想杀我我知道，我本也没打算要活下去，今日你们能杀了我便杀，杀不死，今后各不相欠。”
魏无羡直接走到蓝忘机面前挡住去处：“蓝湛，我知道你素来不喜我修妖魔鬼道，你也不必客气，反正又不是没动手过。”
蓝忘机眼睛缓缓抬起，不知多少年了，大约只有在梦里才能梦到这张脸。
一瞬间眼眶竟泛出盈光，口齿结巴一般：“你…你…”
说了两个字没能开口下去。
他震惊的表情与江澄不同，魏无羡看到蓝忘机淡淡的眼睛里润着水光，不是愤怒而且无措和难以置信。
蓝忘机道：“魏婴？”
魏无羡不知此时何种心里，对他露出了点笑容。
魏无羡道：“是我，我们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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